老叫花
此地古称佛国,满街都是圣人。这是宋理学大师朱熹写泉州的一幅对子。作为泉州人这对子常挂于嘴边,但我怀疑中国后来的闭关锁国和这位老夫子有很大干系,因此就不太尊重他了,真希望这对子不是出自于这老头笔下!
泉州的确风光过,有趣的是大忠郑成功大奸洪承筹大疯李挚全都出自这小地方。宋元时泉州刺桐港曾被誉为东方第一大港,由于商贸兴隆因此保留了许多人文古迹。小时候还没老城改造这一说,城中有许多空地,废园,旧宅,这都是儿时好玩的地方。特别是那些废园旧宅一般都长着一些果树,如桃,李,柚,桑椹,木瓜,芭乐,香蕉,龙眼之类,小孩嘴谗而这些好东西又是没主的自然成了口福。可惜这几年历经改造许多口福都不见了。
小学二年级时除芳草园外还有一处好玩的地方,那是一座废园。园中有个竹亭子败破不堪,有一堆可能曾经是假山的石头,有不少的花卉盘景东倒西歪,有一丛茂密但没条理的紫竹不时有小蛇出没其中,有桃柚各一株老态龙钟却年年果实累累,大门口石狮子醉卧当道,围墙砖雕上的故事人物缺胳膊少腿。在园后还有一破屋,里面住着一老头,我们叫他老阿伯,在闽南话里老阿伯相当于北方人叫老爷爷。
他就是老乞丐,但又不大对,因为他不总在讨钱,但说他不是乞丐也不对,因为他的确有时候在讨钱。
在我们这些小家伙眼里他是个大能人!他会做花灯,几根竹篾几张纸一会儿工夫一盏花灯便在你眼前了,拿颜色画上几笔花虫鸟漂亮极了;他会做风筝,因为没有好材料他大多只能做最简单的,但那风筝飞的又高又稳,我们也学着做,也挺象模象样的就是飞不高;给他找块好泥巴那更绝了,什么狗呀兔呀捏啥象啥;他说过可惜没面,若不然做个面人肯定比那街上的面人好多了;小孩子的材料都是些不值钱的零碎,什么一段铁丝,一个弹壳,两枚铜钱,一块橡皮之类的东西。但这些东西到了他手上变摩术一般什么弹弓,发火枪,毽子全变成现实!
他捣鼓虫草也是高手。废园内的花草只要经他一收拾精神便抖搂了;街口卖金鱼的给了他两条不值钱的小鱼,两条水泡,只是一边有泡一边无泡,经他一养硬是将另一边水泡给吹了起来而且一般大。
他没儿没女,也不知可曾有过妻;家徒四壁,年老了又没工作。街道上也不理他,因为他有一段很不光荣的历史。据说此人出身富贵,早先是个公子爷哥,学的都是些好玩不实在的东西。后来家道衰败,又不能自食其力,将能卖的全卖了,几年下来坐吃山空。解放后还教了几天书,偏偏嘴坏反右时胡说八道被盖了帽没了工作,族中人趁机把他清扫出门,从此连个住所也没了;还好当时废园旧宅不少就在这找了个地方藏身了。
他那些花哨工夫有时候也可以赚俩钱。比如在春节元宵时糊几盏花灯,用泥巴做几把玩具枪,在小竹子上挖个洞做哨子,拿几根鸡毛插在橡皮上当毽子。将这些玩意收拾在一箩筐里到公园边找个地方一摆,一会围上一群小孩,节日里的生意还不错。只是并非日日春节夜夜元宵,加上时常没钱买材料,所以赚俩钱的机会不多。
因此他经常要上街讨点钱过日子,当几天乞丐。他说只要屋里还有米他便不会出门讨钱当乞丐的,所以说他并不总在讨钱当乞丐。
我们这些小孩到他那玩耍时我发现他灰暗的眼总会放出一点光来。他象小孩子一样和我们一起玩。教我们做很多小玩具,讲一些做小玩具的窍门。他最喜欢做鸽哨,常说如果有好材料他可以做有三种声音的鸽哨。做好鸽哨时也是他最伤神的时候,因为没有鸽子,没有能让鸽哨在蓝天喧啸的载体。他总是大吹自个的手艺如何如何的好,总是叹息没有好材料,因此有许多好玩意做不出来了。但很奇怪,末曾听他回忆过以往的好时光。
我们经常和他混在一块的事让大人们知道了,马上便被严厉禁止,那理由不言而喻。
我当时少不晓事,但还是内疚,因为他是将我们这些小孩当朋友的。有一次去芳草园的路上见到他在讨钱,被他叫住了,我口袋里有五分钱,两个二分的一个一分的,我给了他二分,踌躇少许又加了一分。他拿着三分钱问为何这么久了你们都不来找我?我支支吾吾落荒而逃。从此便绕道回避了。
后来我又换了间学校,离他更远了,遥遥的还见过他几回,再后来就没见他了,慢慢的也就淡漠忘却了。
那废园已经被整平盖了新楼房,自从去年搬家以后我天天从那经过,一切已不是旧日模样。
他不可能活到今天,要不然我现在能向他请教的肯定不止小玩具,他所能告诉我的也肯定不止是小玩具。
曾经花如锦,零落了无因?圣人与刍狗,回顾总伤心。
2001年2月2日星期五